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桑蚕收完最后一茬秋茧那天,沈砚灵把账本往祠堂的供桌上一摊,纸页在穿堂风里簌簌响。围拢来的乡邻们都瞅着那密密麻麻的字迹——春桑的株数、夏蚕的成活率、秋茧的斤两,连孩子们采桑时摔破的竹篮都记在末页,旁边画了个歪歪扭扭的补丁。
“诸位乡亲,”她声音比平时沉了些,指尖点过账本上的“总盈余”三个字,“今年的进项,够给学堂添二十张新桌,给孤寡老人扯三季的棉絮,剩下的,我想换成桑苗,开春分下去。”
李婶往嘴里塞着桑椹干,含混不清地问:“砚灵丫头,你说这话……是要走?”
沈砚灵笑了笑,眼角的细纹在夕阳里像镀了层金:“沈家的绸缎庄缺个管账的,催了三回了。再说,”她扫过祠堂里的年轻人,“柱子已经能算清蚕茧的账,二丫认得的字比我还多,你们啊,早不用我盯着了。”
“可这蚕桑的法子是你带起来的!”陈阿伯急得直拍大腿,烟杆在供桌上磕得邦邦响,“去年你教我们用石灰粉防蚕病,今年死茧少了一半,你走了,再出岔子咋办?”
“陈伯忘了?”沈砚灵从怀里掏出个蓝布包,解开时露出一沓纸,“这是我画的《蚕桑要诀》,从选种到缫丝,每步都记着——你看这页,蚕房温度高了要开窗,低了要烧炭,旁边画的小太阳小炭火,二丫说比先生教的字好懂。”
二丫红着脸接话:“沈姐姐还教我查《农桑辑要》呢,说古书上的法子能照着改。前儿我照着书里的法子,用艾草熏蚕室,真没生白僵病!”
正说着,张木匠扛着个新做的木匣进来,匣子里铺着红绒布,放着块磨得光溜的桑木牌,上面刻着“桑邻”二字。“砚灵丫头,这牌子你得带着,”他把木匣往她怀里塞,“到了苏州,看见这俩字,就当看见咱们桑田了。”
沈砚灵刚要推,被王婆婆按住手:“拿着!这木头是你亲手栽的那棵老桑树上的,锯的时候我都数着年轮,不多不少,正好五年——你在这儿教我们种桑养蚕,不就五年吗?”
送别的船停在码头那天,乡邻们往船上搬的东西能堆成小山:李婶腌的桑椹酱,陈阿伯晒干的桑叶茶,二丫绣的蚕宝宝荷包,连刚会走路的小娃都抱着自己养的蚕茧往她怀里塞。
沈砚灵站在船头,手里攥着那块桑木牌,木头上的纹路硌着手心,像乡亲们的手掌。她忽然扯开嗓子喊:“开春记得把新桑苗栽在河对岸!那里光照好,我算过,能多收三成茧!”
岸上的人笑着应好,声音混着水声飘远。船开时,沈砚灵低头看那木牌,“桑邻”二字的刻痕里还沾着点桑田的泥土——那是张木匠特意抹上去的,说这样“走到哪儿都带着咱这儿的土气”。
风吹起账本的纸角,露出最后一页她新添的话:“蚕桑旺年,不在一人,在百家。”字迹被风吹得微微发颤,像极了她此刻的心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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