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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08章（第1页）

江城入冬的又一场雪，来得毫无征兆，却又像酝酿了百年。

细密的雪粒子被朔风卷着，抽打在顾氏宗祠那九进九重的乌沉木门楼上，发出沙沙的碎响，如同无数细碎的纸钱在撒落。

寅时三刻，天穹还凝着墨汁般的黑暗，整座占地数十亩的顾氏祠堂已然灯火通明。

无数碗口粗的祭烛沿着中轴线次第燃起，跳动的火焰将飞檐斗拱上盘踞的螭螭吻兽映照得如同活物，张牙舞爪地俯瞰着下方。

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松油、沉水香和一种陈年木头被烘烤后散发的、近乎腐朽的甜腻气息，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踏入此地的人心头。

顾氏百年祭祖大典。

顾氏作为世家，集团旗下产业遍布各行各业，公司上百。

这样庞大的氏族，当然也有着与之匹配的家族势力。

青石板铺就的甬道两侧，早已按房头支系肃立着数百顾氏族人。

男子皆着玄色或深青对襟长衫，女子则按品级穿着各色绣纹繁复的袄裙，鸦雀无声。

只有偶尔几声压抑的咳嗽和衣料摩擦的窸窣，在森严的寂静中格外刺耳。

林晚意穿着一身近乎墨黑的玄色缂丝金凤纹立领旗袍，外罩同色滚银狐毛边斗篷，独自立在主祭台下首最前方的位置。

她瘦削的脊背挺得笔直，如同寒风中一杆孤绝的标枪，苍白的脸上脂粉未施，唯有唇上一抹极淡的胭脂，如同雪地里唯一的朱砂。

比起刚重生来的那阵子，气色好了不止百倍。

她身后，本该站着长房男丁的位置，空着。

顾砚辞尚未及冠，按族规，祭祖大典前三日便需在祠堂后斋戒净室独居，不得与母同列。

顾明玥与顾星野，一个未出阁，一个尚年幼，皆无资格立于主祭区域。

这偌大的、本该属于长房的荣耀之地，此刻只余她一个“寡居妇人”茕茕孑立，在烛火明灭中，身影被拉扯得孤绝而单薄，仿佛随时会被这沉重的宗族巨兽吞噬。

顾宏远携夫人孙慧芸，站在右侧上首，与林晚意隔着丈许距离。

顾宏远一身崭新的宝蓝团花暗纹绸面长衫，腕上那串油亮的紫檀佛珠捻得飞快，脸上是惯有的、悲天悯人般的忧虑。

孙慧芸则是一身绛紫百蝶穿花锦缎旗袍，发髻高绾，插着赤金点翠凤凰步摇，妆容精致，此刻正用手帕轻轻按着眼角，目光却如同淬了毒的针，不动声色地扫过林晚意那空荡的身后，唇角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冷意。

吉时将至。

沉闷如雷的鼓声骤然响起，九响之后，余音在空旷的祠堂内嗡嗡回荡。

主祭台上，须发皆白、象征宗族最高权威的族长顾宗翰（顾宏远亲叔公）在两名族老搀扶下，颤巍巍地登上高台。

他先是对着上方密密麻麻、按辈分排列的乌木鎏金牌位，行三跪九叩大礼，口中念念有词，苍老的声音在巨大的空间里显得空茫而遥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