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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摘下军帽,露出被汗水浸湿的金发:"提督大人可知上海英租界的汇丰银行,上月刚开通跨国汇票业务?"烛光在他蓝眼睛里跳动,像不灭的磷火。
周宽世的瞳孔骤然收缩。帐外传来夜枭啼叫,惊起战马嘶鸣。
"十二根足色赤金只是定金。"戈登从怀中取出烫金信封,火漆印上维多利亚女王的侧影清晰可见,"若能将这批战俘移交英方处置,福州船政局明年接装的后膛炮数量可以翻倍。"
牛皮帐篷突然灌入寒风,将案头《申报》吹得哗啦作响。
头条新闻"闽浙总督奏请严剿粤东残匪"的铅字在油灯下忽明忽暗,戈登用佩剑压住报纸,剑鞘上忠王府的团龙纹饰刺痛指尖。
福建湄洲湾的黎明裹着咸腥雾气降临时,七千太平军正在英军刺刀下蹒跚登船。
戈登站在"翡翠号"舰桥,望远镜里闪过各种破碎画面:老卒将半块霉饼塞给瘸腿少年、妇人用牙齿撕开衣襟给婴儿哺乳、独眼汉子突然抓起缆绳上的海藻大嚼。
"这些猪猡会弄脏我的船!"大副威廉森咒骂着,将挤上舷梯的人群踹进浪涛。
落水者挣扎时,戈登看见他们脚踝上烙着"淮"字的伤疤,那是清军处置重犯的标记。
突然有歌声刺破喧嚣。甲板西北角,三十几个战俘正用粤语低唱《天父诗》,沙哑声线混着海浪拍击船舷的轰鸣,竟显出几分悲怆。
戈登握望远镜的手微微颤抖,那些曾在杭州教会医院养伤的太平军伤兵,也唱过同样的赞美诗。
"将军,底舱装了镣铐。"威廉森舔着开裂的嘴唇,"秘鲁人说每逃跑一个就要扣十先令。"
货轮驶入黑水洋那夜,风暴撕碎了后桅帆。戈登在底舱巡查时,油灯照见密密麻麻蜷缩的人体,汗臭与血腥味凝成肉眼可见的雾气。
某个角落传来压抑的啜泣,他蹲下身,发现是那个独眼少年正用指甲在舱板上刻字。
"你们要去的地方"戈登的官话带着古怪的苏格兰腔,少年猛地抬头,剩下那只眼睛里燃着幽火。
舱板上的刻痕逐渐清晰,是《新约》里"流奶与蜜之地"的拉丁文缩写。
浪涛轰鸣中,戈登想起汪海洋最后的来信。
那封用火药和鲜血写就的信笺,此刻正躺在他伦敦宅邸的保险柜里:"查理兄如晤:十万元军饷可换嘉应州七千性命,若兄尚念西湖泛舟之谊"
当船队绕过好望角时,戈登在航海日志夹层藏入半枚翡翠扳指,这是谭绍光在苏州陷落前夜托人送来的信物。
扳指内侧的"天下一家"四字已被摩挲得模糊不清,就像那些消散在太平洋上的太平天国之梦。
咸涩海风灌进舰长室,他最后看了眼秘鲁船主提供的契约文书。
密密麻麻的英文条款里,"自愿"与"契约"两个单词被反复加粗,仿佛某种残酷的黑色幽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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